《我如何度过某些难捱的时刻》后记:长夜岑寂,诗心喧腾
我过去写下了许多诗,诗词歌赋抑或现代诗歌都有,但是扪心自问,我绝非一个爱诗之人:对于读诗兴趣寥寥,读罢亦往往不求甚解。这样看起来,我所作的诗篇便不免形迹可疑。实际上,我对其所怀有的,始终是孩子般的心情——那是可以信手涂鸦的东西,即,如今只有在写诗的时候,我仿佛重新回到了刚刚提笔、刚刚知晓何为书写的阶段,没有后来的种种瞻前顾后的焦虑与束缚,正因为痴迷这种弥足珍贵的自由与返璞归真的状态,我反而颇自得于这种松弛的态度;而我也从不否认,写诗于我而言仅代表着一个分行的动作,是我长篇大论之余聊以休憩的停顿与过渡。
在文艺创作中其实存在一条以诗为尊的隐形的鄙视链,这根链条搅动着不计其数的放浪形骸的诗人,最后带领他们驶向一场人文精神的狂欢;至于其他创作者,大多也将诗歌作为写作生涯的终极理想,诗歌这般字字珠玑的篇章,无异于皇冠上的珍珠,殿堂里的祭坛。然而,与其说诗歌是凝练的艺术,不如说它是更加自我的艺术;与其说诗歌有可能揭示个体命运乃至整个人类文明的真谛,不如说它更加利于将对这些命题的拷问以极致抽象与优美的形式埋藏进去。它本质上不过是一个比随笔、小说之流任性与私密的文艺形式而已,满足高度敏感的诗人们那顾影自怜的心:把自己之于生命的体验与感悟提炼出来,小心翼翼地注入一枚枚词语或概念,铸造出一座足够曲折与繁杂的迷宫,等待素未谋面的知己的进入与破译。因此,不妨说诗歌是一个自设程序的游戏或是一道等待他人呼应的谜题——而人类永远偏爱不可言说或难以言尽的事物。
我却愿意相信,片刻间的心绪恍若宇宙爆炸,诗是碎裂开来的星云与尘埃之一;它与放声歌唱的动作同出一脉,是人类本能的关于情感的抒发。我欣赏挣脱了诘屈聱牙的理论与自以为是的设计,流畅而不冗余的篇章,以我自己的标准,真正的好诗,应该如微雨下的湖面,淅淅沥沥,涟漪轻泛,兼具节奏美与视觉美。我之写与读,是希望尽可能靠近自己的灵魂与心跳,尽可能感受文字的温度,而并不妄图交换什么——这也是它不同于随笔与小说的地方,它与真实的自我保持有恰到好处的距离,不至过近或过远,也不至过分锋利或过分虚假。
这本诗集收录一百首长诗与三百余首短诗,按年份分辑,拓印着自己八年来努力成长的依稀痕迹,而绝大部分写于2023与2024两年,膜拜终不可得的爱,描摹转瞬即逝的风景,默念始终如一的孤寂,舔舐反反复复的伤痛,回想起来,那是一个无限腾跃又回落的过程,连贯起来竟无意间隐喻了自己这些年如何学习着心甘情愿地走近、走进日常的生活。
我常在寂寞的时刻写诗,用这行行句句去刺破人生之中种种不可承受的梦魇,而流泻出来的痛苦又为之镀上一层难以言状的光辉,可以说,这些积攒下来的文字给予我启示:寂寞虽然难捱,却是必经的路途,我应珍惜那些寂静的光阴,以及始终暗自涌动其间的力量,就像休眠中的火山,虽然静穆得仿佛死去一般,却有炽热的岩浆在潜伏着、等待着喷薄的瞬间——对我来说,这种“蓄力”的姿态何其迷人。正因如此,我于岑寂的长夜里一遍遍心怀敬畏地想象着黎明的模样,这颗心希冀着又破灭着,沸腾了又冷却了,终于锻炼出横眉冷对的勇气去走接下来的路途,同时意识到,恰如鲍·列·帕斯捷尔纳克所言,生命里“我们唯一能够支配的事”,就是“使发自内心的生命之音不要走调”,而我积累下的这些诗歌凝固与存储着那些未曾走调的声音,一次次回响在心之丘壑,又一次次令我在重温之际,不禁热泪盈眶。
2025年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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